一个人的旅程

飞彪

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

    遥远的青稞地

    除了青稞 一无所有　

    更远的地方 更加孤独

    远方啊 除了遥远 一无所有

    ——《远方》海子

    【１】

    我的心中藏有一个远方，那漫漫而又孤独的旅程，你是否也曾走过？

    我总以为在凡俗的生活之外，另有一种生活在那里隐藏，等着我们去寻找。它是在远方的天空下，在远方某个隐匿的角落，只有你踏过了万水千山的漫漫旅程，它才会向你展开它美丽动人的笑颜。在长长的梦里，我梦见我就这样踏上了迢迢的旅程，蔚蓝的天空，飘浮着洁白的云朵，我乘一叶轻舟，漂流在河流上，流水把我带到一个遥远的而陌生的地方，夹岸翠色的山峰林立，天空与四野都开满了鲜艳的花朵，我迷醉而不知归途。

    旅行，于我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，它总是散发着一缕斑斓的魅惑气息。小时候，我总羡慕那些可以远行的人，河流上如云朵一样漂来了一片白帆，船板上站满了许多面目不清的人，他们穿着各色的衣裳，说笑着、沉默着，又转瞬间随碧色的流水一同消逝在水云相连的地方，那里该是一个怎样的奇异的世界呢？心间充满了莫名的甜蜜与忧伤。那些走街窜巷的货郎、四海为家的流浪艺人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陌气味让我着迷，在春风绿影间，货郎的拔浪鼓一声声回响在寂静的村道上，我总是惊讶地打量着货郎沾满风尘与被阳光炙烤得黝黑的脸庞，他永远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，挑着一副货筐，是女人们、孩子们的最爱。女人们围着他叽叽喳喳，针线、粗糙的但不失美观的发夹是她们的最爱，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、玩具永远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宝贝。他的出现，是我们一天中最为快乐的时光，我们用家里的牙膏皮、鸡蛋换回一颗或几颗美味的糖果，在伙伴们的羡慕中，我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甘甜的滋味，“当当，当当”，货郎早已摇着拔浪鼓消逝在葱茏的树影间，午后的风声响满了静静的林梢。我那时最大的愿望，就是做一个这样的货郎，挑着货筐，摇着心爱悦耳的拔浪鼓，行走在异乡陌生而新奇的土地上，沿途是一路美丽奇异的风景，洁白的云彩如花朵开放在苍蓝无垠的远空里，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事情。

    在那遥远的寂寞乡野，我小小的身影总流连在那里，甚至并不遥远的县城，也不曾去过，而遥望远方成了我的一种姿式，远天下，淡蓝色的山峦，流逝的白云，于我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。可又有谁知晓，在那宁静的原野上，一个小小的孩童曾立在那里，他那无人能诉说的惆怅与忧伤呢？

    当时，一次去远方的小小的旅程，都让我兴奋异常。多年后，我还记得去几里之外外婆家的情形，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去远方的旅程。我跟在姐姐身后，满心喜悦，与其去探望外婆，还不如说一路陌生的美丽风景让我着迷，穿过一座炊烟弥漫的村庄，越过一片蔓草摇曳的原野，再涉过几条溪流与石拱桥，便到是外婆绿树掩遮中的老房子，我紧紧牵着姐姐的手，或由姐姐背着，紫色的木槿花在风中散发着幽幽辛甜的气息，陌生的池塘长满了碧绿的菖蒲、苦艾，夏日，还有一朵又一朵紫红的野荷，错落在静寂的河面，蛙鸣声一阵又阵传来，葛蔓缠满了老柳树虼曲的枝杈。我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，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风景让我着流连，姐姐总急着赶路，一边催促着一路东张西望的我。外婆早已做好了饭菜，一碗浮着香油的豆腐乳让我食欲大增，外婆身材高大，常年梳着高高发髻，有着母亲一样的微笑容颜，让我温暖，在时光的流水里，都不曾在我的记忆里褪去。

    【２】

    远方就在那里，它声声把我召唤、诱惑，它是我生命一切热望的来源。

    我还记得，那个遥远的某个春天午后，我又一次眺望着苍茫无边的原野，仿佛听到远方有什么声音在把我召唤，一声声入了我的耳畔，颤动着我的心田。我就这样走向一片陌生的原野，暮春的田野散发着春草与泥土的香甜气息，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走，青青的麦苗铺满了整个原野，村庄在我的身后渐渐淡漠，我不知我要哪里去？哪里才是我的归途？只有一个声音在远方把我呼唤，在无垠的天际间，在悠悠的云朵里，在温柔的春风里，指引着我的方向，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和悸动与喜悦，我面含微笑，在田野间漫游，人们奇怪地打量着我的举动，我熟视无睹，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中的秘密，也没有人知晓我要到哪里去。我越过一座陌生的村庄，村庄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们，也没有我认识的草木，树杈上晾满了鲜艳的衣裳，在风中呼啦啦地招摇，一个女人放声大笑，一只狗被什么惊吓得狂吠，这些都与我无关，我径直朝前走，苍蓝色的远方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。我就这样走着，村庄，田野早已消逝在淡淡的远影里，我停驻在荒野的一条河流，河流在风里闪着点点的波光，河畔丛生的芦叶在风中摇曳一片苍茫，远方又仿佛显现在河流渺远的尽头。我就这样伫在那里，晚霞渐渐铺满了整个西边的天宇，也映红了河水，苍茫的暮色从四野升起，远方的召唤也仿佛一同升起，心中充满了多少甜蜜与忧伤。

    远方，是那样令人神往，直到多年后，旅行才成为我生命中一件平常的事情。旅行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，从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生活，是出发也是结束，是结束也是开始。我也一直在冥冥中相信，旅程能医治一个的心灵，旅行的尽头，爱情与梦想总是那里把他等待。

   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年我远去遥远南方时的情形，那是我第一次踏上了一个人孤独的旅程。我还能感受到那个炎热夏天的热烈气息，太阳猛烈是炙烤着丰盈过度的大地，四野一片郁郁葱葱，我趴俯在将要远行客车的窗沿上，心间是无以名状的失落与悲伤。我刚经历过人生的一场巨大的挫折与情感创伤，那曾描绘过千百次的爱情与梦想，在现实面前那样不堪一击，留给我的唯有对生命的深深失望与迷惘。几乎整整一个夏天，我的心陷入了冰凉的谷底，整日把自己锁在房中，闭门不出，精神几近崩溃。最后是远方挽救了我，挽救了我的心灵。那个沉沉的夏夜，我迷途在一个又一个永远做不完的噩梦中，恍惚中，我听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，一声又一声敲打着我沉迷的梦境，一个声音很远又似很近，在我的耳畔回荡，恍然间，我睁开了眼睛，眼前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奇异风景，我走出了多日未出的门外，夏夜的天空布满了漫天的星星，清凉的北风从远野阵吹来，带来了遥远的气息，那个声音又似在把我召唤，在远方的天空下，我失落多日的心竟不禁明朗起来，我就这样一个人在立在苍茫的夜空下，当清晓来临的时候，我迫不及待地在父母一再阻拦之下，逃上了南去的客车，我要用一场遥远的旅程来为自己的心灵疗伤。我还记得，当客车疾驰各远方时的情形，我的心也随车子一同飞跃起来，南方，南方，充满神奇与希望的南方在远方把我召唤。

    【３】

    多年后，当我坐在这里写下这段文字，心间满是沧桑，为自己青春年少时的那份纯粹情愫所感染。远方、旅程、梦想、爱情……多么一串美好的词汇啊，南方，有着海一样南的天空，有着椰风飘扬的黄昏，有凤凰花摇曳的街巷，有花朵一样的美丽女子与爱情。当我一踏上南方那火热而陌生的土地，心间的昨日阴霾一扫而尽，我已然走在了远方的土地上，霓虹闪闪的城市也会有我的梦想与未来。

    远方是什么呢？是梦想的地方吗？生命于我又开始了一个漫漫的旅程。南方，我心中的远方，现实很快碾碎我脆弱的梦境，昨日的向往与热情很快在整日的流水线上，日复一日的加班，还有在同样失落与悲伤中渐渐流逝。生活让我疑惑，我不相信所有的希望都在这无情的现实中粉碎，我更不相信远方已然离我而去。我不相信远方给我的就是这样一个冰冷的答案，我选择了一次次逃离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，从一个远方到另一个远方，从一个漫长的旅程到另一个漫长的旅程，为心中那份渐渐熄灭的希冀作最后的挣扎，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远方，给我同样的答案，现实的残酷与冷漠，充斥着欺骗与交换。

    我真的迷失了自己的方向，在城市的路途，多少次我茫然地从城市这头乱步走到城市的另一头，城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发出冰冷的光，城市的夜空，空旷无边。远方是什么呢？我曾经的梦想与未来又在哪里追寻呢？我迷失在城市一场滂沱的夜雨中，彻夜冰凉的雨水淋湿了我的衣裳，也彻底浇灭了我对生活的热望，心灵已然麻木。

    肉体麻木，是多么令人痛苦，灵魂堕落则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。远方在我心中早已逝去，凡俗的生活让我惬意，我放纵着自己的灵魂，梦想与未来于我只是一个遥远的残梦。我大口地喝酒，常常醉倒街头，迷醉让我满足，我放肆地说话，不顾及伤害别人的心灵，别人痛苦有时让我快乐。时光就这样在我的指尖黯然溜走，那灰色的黯淡青春啊。

    【４】

    生命，该是一条蜿蜒的河流，它流淌着，曲折着，穿过生命寂寞而漫长的的河床，谁的青春没有躁动的时光，如河流奔腾、喧哗，迷失在苍茫的旅途？时光最后让一切喧嚣沉寂，生命也如一弯秋水，安宁、静谧。

    如一场梦幻，多年后我从远方归来，又走在了故园的土地上，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，天空依然遥远地延伸到天际，白云悠悠，我走在那年去外婆家的路途上，一切被时光的流水逝过，布满沧桑，那座村庄，那片原野还在，陌生的池塘生满碧绿的菖蒲、苦艾，我站在外婆的老房子外，破败的老房子生满青色的苔藓，风吹得残缺不全的木门吱吱呀呀，一切恍若昨天。可我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喜悦与激动，随着姨母们的一个个出嫁，寡居的外婆卖掉老房子后与城里的舅舅住在了一起，岁月的风烟，外婆已是位年近九旬的老妪，疾病早已使她神智不清，整日喋喋不休，她甚至认不出我来了，我再也找不回到她身畔的旅途。我静静地在外婆的老房子旁坐下，苍色的远方迷茫一片，想着当年的外婆的微笑，想着当年老房子旁的绿树，也许，这一切已在冥冥中早向我透露，远方只不过是一个苍凉的空梦，只不过是人自己设置的思想囚笼，在时光流水里，一切也如恍然一梦，心竟有些释然。

    所有的风烟已经散去，所有的失落悄然隐匿，生命只不过是一幕匆匆的短剧，一切一切的欢悦与忧伤，转瞬即逝。时光的流水也医治、安静了我那颗不平静的心，远方的美好，只不过是是自己构筑的一个美丽幻影，这也正是我多年来痛苦的所在。像几乎所有人一样，最后总会从梦里醒来，褪去生活虚浮的奢华，还原来生活的本来朴素，生活并不是总靠梦来构造，是真实地生活。在这个安静的下午，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，照射着我洁净、素朴的小屋，爱人就就静静地伴在我的身畔，我不再忧伤、徘徊，不再希冀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，我努力的工作，我呵呼着爱情，我挂念着远方的亲人，他们的快乐与忧伤让我牵肠挂肚。生命于我从未这样满足、这样幸福，虽然卑微，却触手可及。

    偶尔，我也会注目那遥望千百次的远方，就像当年一样。远方的天空依然蔚蓝、辽阔，心间却不再有春年少时的悸动，总有这样一副画面浮在我的眼帘，哪一天，时光的河流会把我们带到生命的深处，我们就会这样相携着老去，时光正缓缓流过我们沧海却微笑的面庞。温暖缓缓流过了我的心田。

    也许，远方只是一个人的梦幻，你唯有走过生命的漫漫旅程，长河落日圆，大漠孤烟直。铅华洗尽、心如秋水的你，才能最后抵达生活的真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