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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人安在?刹那芳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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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1-20 10:39:5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【沉鱼】

    1

    当她踏进吴宫的时候,她带着一腔莫名的仇恨,却一阵晕眩,她不知道将要面对着一个怎样的世界。

    她是一位美丽的女人,不然她怎样让享受美色无数的吴王神乱情迷,最后丢掉了国家。她究竟有多美,可谁也不知道,她当年梳洗的浣纱溪,几千年过去了,水一样清澈地流,三月,桃花一样映红了河面,落英缤纷,一群美丽的桃花鱼正在水流里悠哉而过,那些平常的鱼,只因食了她当年洗下的脂粉,竟也出落得如此美丽。

    除了出众的美丽,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乡野女子。每天,当太阳从苎萝村后面的山冈升起,树叶上晶莹的露珠闪闪发亮,她窈窕的身影就出现在清澈的河畔,她洗着成堆的苎纱,与女伴们嬉戏、说笑,河水真清啊,弯弯曲曲的河流从遥远的山冈间流来,又蜿蜿蜒蜒地不知流向何方,光滑、七彩的鹅卵石布满了河滩。她们洗啊,洗啊,高高的苎麻堆成了一座小山,河岸生满了碧绿的菖蒲,一株又一株盛开的桃花,映红了她们青春的脸庞,也照亮了她们驿动的心灵。

    “青山青,流水长。

    情郎在南塘。

    白云白,远天蓝。

    想断侬心肠。

    ……”

    她们这样放声唱着,动听的歌子漂落在河面,溅起朵朵洁白的水花,她却低下头来,凝望着水中自己的美丽倒影,她的心莫名地惆怅与甜蜜,她想起了她远方的范郎,那个魁伟的男人,她沉浸在思绪里,女伴们离去的声音她都没能听见。正午的风从远野里吹来,带来了草木的幽香,也带来了桃花清甜的气息,河风涤荡,在河面上漾起了涟漪,她解下发辫,如瀑的秀发披散下来,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,灿烂的桃花如一朵朵粉云飘浮在河溪上。她梳洗着头发,濯洗着双足,一群小小的鱼儿正从水流深处朝她游来,争相啜吸着她的脚足,她逗得开心得笑起来,落英缤纷,受惊的鱼儿忽散开来,潜入了水流深处。

    2

    如果不是那场战争,她将如愿地成为范郎幸福的妻子,她会为他生下一大堆可爱的儿女,养育着他们,爱着他们,她仍然每天在河畔浣纱,像那些所有平凡、卑微的女子们一样,在时光的流水里,容颜渐逝,却幸福地老去。可不幸就这样突然地降临,作为越国最美丽的女子,被处心积虑的越王,当作礼物送给吴国,以迷惑那个好色的吴王,而推举她的竟是她心爱的范郎。

    她哭成了泪人,厉声指责这负心的范郎,他向她跪下,这个一向威严的男人,竟也泣不成声,控诉着那个吴王的滔天罪行,给予他与越国人民无尽的苦难与耻辱,她一定要帮助他们这个危难中的祖国,不然一切幸福都是徒然。他对天发着毒誓,他永世都不会辜负她对他的情义,在成功的那一刻,她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。她只是一位乡野的姑娘,她感动得流下了泪水,打湿了正紧紧搂着他的衣裳,她知道她是多么爱他啊。

    她款款的步姿,她清丽的容颜,让整个吴宫震惊,她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,那个壮硕的吴王夫差一下子就被她迷恋,日夜笙歌,形影不离地将她搂在怀里,连早朝的更声也不去理会,只贪恋着她醉人的香肩,她娇嗔的妩媚让他欲罢不能。他完全被她出众的美色迷恋,对大臣们的劝谏充耳不闻,他为她修筑高大的馆娃宫,只为美人能站在楼台上能看见遥远风烟里的依稀故乡,他为他引来山冈间的清泉,只为美人思念着苎萝村前那条清澈的浣溪。对于他为她所作的这一切,她无动于衷,她的心底只有复仇的火焰在燃烧。她会跳那悦耳的“响履舞”,她走过,足下清脆的履声如仙乐响起,她走过,飘拂的衣袂似云朵摇曳,她走过,淡淡的清香赛幽兰芬芳。吴王如醉如痴,看着他无比的欢乐,她的心却在冷笑,她越来越轻盈地浮动舞姿,快快沉迷吧,就是他让她与他心爱的范郎,还有她的国家受了多少耻辱。

    正如她所愿,吴国一天天地衰败了,吴王也一天天沉缅于自己不能自拔,她痛苦的心不禁有一丝欣慰,在高高的馆娃宫的楼台,她遥望着风烟里杳不可踪的故乡,心里蕴满了温柔的情感,她又想起了他,范郎怎样了呢?他还会记得她吗?记得他曾为她立下的誓言吗?可没有人告诉她答案,只有秋夜的风吹过了,苍凉的月光洒满了静寂的楼台。

    时光一年年地逝去了,她已是一位成熟丰韵的****,前方传来了吴国节节败退的消息,还有越王给她一个又一个密令,可没有人告诉她范郎的一点消息,她的心陷入莫名的忧伤,常常在梦里她又走在了故乡的土地上,她的范郎就在不远的浣纱河畔,当她激动地呼喊他的时候,范郎却挽着另外一位美丽的陌生女子离去了,醒来,窗外响起了静夜的风声,她才知是一场悲凉的空梦,她的心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与忧伤。

    她一下子就病倒了,缘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,她躺在床上,人一日日地消瘦下去,甚至连饭也吃不下。她以为她要死了,眼里满含绝望的泪水,她是那样思念故乡,思念那清澈的浣纱河,思念她日思夜想的范郎,可她能与谁倾诉呢?她甚至陷入了昏迷,在恍惚中,她仿佛听见有人在那耳畔对弥留之际的她轻声而急切地呼唤,多么熟悉的声音啊,她又感到到一双有力温暖的手臂将她轻轻托起,是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吗?是她心爱的范郎吗?她的心蕴满了暧流,她竟然睁开了眼睛,却只见一个沧桑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,不是她的范郎,她不免失望,可她惊讶地发现那个日夜与自己寻欢的男人,眼中含满了晶莹的泪光,她的心掠过柔软,她惊讶地发现这个粗鲁的男人已经爱上了自己,她的心间充满了酸涩与无言的悲伤,像针一样扎着她,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滚落下来。

    她最后奇迹般地恢复了,大病初愈的她恍若隔世,她奇怪地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如范郎所说的那般凶恶、罪孽深重,他当时完全可以置他们于死地,而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,除了交一点赋税,越国人民一样如从前过着幸福的生活,她甚至听说,连年越王战争,让越国人民越来越陷入了灾难。吴王只是个粗鲁的男人,喜欢着过眼的虚荣。

    吴国真的越来越衰败了,越来越强大的越国又攻下了它的一座城池,昔日不可一世的越王也少了往日的威严,常常在自己的怀中痛苦地流下泪来,这让她颤笠,这个曾经那么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,心里竟也有如此脆弱的地方,他总是那样疲惫地沉沉睡去,他一下子苍老的面庞布满尘土,她不禁轻轻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沧桑的面庞,她忽然发觉,她对他的怨恨在岁月流逝间消然远逝,她对他此时只有怜悯,看着他壮硕的身躯,那熟悉的呼吸,她常常以为那是他的范郎,甚至冲动得想把一切真相告诉他,她为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感到恐惧,坐立不安。她不要背叛他的范郎,她更不要背叛他的祖国,那个心胸狭窄的勾践会让她日思夜想的亲人与乡亲遭受灭顶之灾。范郎,你在哪里呢?你能告诉我答案呢?

    3

    那一天,越军终于攻破了坚固的吴国城池,吴国灭亡了。当满头风霜的吴王站在高高的馆娃宫的楼台,苍老的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。在与她疯狂地温存后,留恋地凝望着她,他是多么舍不得这个让他爱意绵绵的女人啊,他却让她尽快逃离这烽烟四起的残破山河,便转身自刎在他的宫厅,鲜血溅上她素洁的白裙,如盛开出一枚枚鲜艳的花朵,他是个血性的男人。她震惊地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倒下,她才知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,在他的死亡面前,她的爱情是多么不堪一击啊,那个范郎只是一个懦夫,一个让她背负耻辱与痛苦的小人。爱情在顷刻间轰然倒塌。

    越歌回响在她的耳畔,昔日繁华的吴宫已是一片废墟,她却没有离去,作为越国最大的功臣,她却一点也不快乐,她的心间蕴满无尽的哀伤,她俯下身,默默地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,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,她想亲口告诉他,她是多么爱他,可他再也听不见了,泪水淌满了她美丽的脸庞。她就立在那里,黄昏已从残破的楼台上漫来,四周渐入死一般的寂静,她的心已经死去了。

    当她被人沉入河中的时候,她不呼喊,也不哀号,在冰凉的河水中,却是那样安然,一缕微笑浮在那明丽的脸庞。

    春天,多么美,一年又一年的春风从河湾深处吹来,桃花开满了寂静的岸滩,映红了整个天空,哪里,哪里,又传来了动听歌声?是在那清清的河畔,她仿佛马上就会走来。

    【媚娘】

    1

    五月,石榴花又绽放在窗外了,火红、鲜艳的花朵尽情摇曳在初夏的微风里,也飘荡在她的心里。

    对于所有花朵,她独爱火红、灿烂的石榴花,对它们的痴迷,她常常感到奇怪,也许她那副美丽的容颜下,有一颗如石榴花一样火热而不安份的心吧。可她一个小小的姑娘能知道什么呢,在每一年石榴花开的时节,她只会安静地站在开满石榴花的庭院,火红的花朵映红了天空,也照亮了她小小敏锐的心。天空白色的流云一朵又一朵地飘过了,夏日的风吹来了,树叶沙沙,她的心莫名的惆怅与甜蜜,她痴痴想着,哪一天,在石榴花盛开的树下,那个人就站在那里,仿佛千万年前就约定一样,在那里把她等待。

    像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样,她带着这样让她莫名梦生活着,这样的梦是她们小小心灵一切快乐与忧伤的源泉。后世人都说,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,生来就有奇异的未来。那只是后世人对那将来惊天动地生活的一种附会。她不知道她的未来,她小小的心灵能知道什么呢,她只一日日带着所有女子曾有的美丽的梦境生活着,这些梦是她们心底里盛开着的花朵。

    她的生活却在那一天发生了改变,也许只是一个偶然,世间有许多与她同样美丽的女子,只有她幸运或者不幸运地被选入了宫里,皇宫,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?她一无所知,也许是在遥远天际的云朵里的地方。但看着父母痛哭流泣的表情,她也不禁感到恐惧,冰凉顷刻漫过她的周身。当那一天她终于随一群同样的美丽女孩被送进了皇宫,高大、气派的宫殿高耸入云,如云的各色奇异花朵遍地盛开,成群如她们一样的美丽女子穿梭而过,还有一大群不男不女的怪人阴阳怪气地说话。她一下子压抑起来,她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,但她不知道缘由,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呢?她只能任凭命运的手随意摆布。她只知道必须规矩地走路、说话,甚至不能大声发笑,只知道高高的宫墙遮掩了天空,也让她的心渐渐封沉。

    日子就在这样过去了,她渐渐长大,竟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,她常常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高高的楼台上,那淡淡的愁绪更衬托出她的美貌。也许是她无意间的一个凝眸,低眉处那一缕浅笑,竟然打动了皇帝那久已不再萌动的心脾。皇帝的宠幸,这三千后宫的女人中,能有多少人有这样幸运?多少女人,就这样在无限的等待中,美丽的青春与容颜流逝在岁月的风尘中,最后寂寞孤苦地凋零。在周旁宫女嫔妃嫉恨的目光里,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皇帝,那个咳嗽一声让天下都为之震颤的君主,那个让多少美丽女人头发等白都不能见上一面的男人。她竟莫名地失望,心里一点也不欢悦,不免为那些女人叹惜。老皇帝并没有想像中的威严,更没有让天下女人为之倾倒的魅力,他只是一个肥硕的、有点老态的中年男人而已,他正和蔼地注视着自己。她突然感到绝望,她想到今后漫长的岁月,将要陪伴这个老态的男人,像那些美丽的女人们一样,为了他偶尔的宠幸而在无边的寂寞与孤独里等待,直到悄然老去。凉气向她阵阵袭来,她不禁打一个寒颤。

    皇帝竟有点喜欢她,她成了皇帝的宠妃,常常被召去侍寝。看着她梳洗一新的模样,那些不幸的宫女们眼里冒着妒恨的火,分明在说,宠幸的人为什么不是我?!不是我?!她却对她们充满怜悯。她简直天生是一个尤物,她妩媚的姿态如盛开的娇艳花朵,她婉转的声音似百鸟啼鸣,让皇帝喜不自禁,赐给她一个媚娘的称呼。又常常怜爱地抚摸着她粉嫩的面庞,将她还没有完全发育的身体搂在怀中。她却感受不到来自异性的爱,感受不到那年在石榴树下莫名的情愫,他对于她的这些举动,她只觉得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本能怜爱,亦或一个年老体衰的人对青春的感伤与渴慕。她的心是冰冷的,虽然笑意挂在她的脸上,渐入暮年的皇帝很快就疲惫地鼾四起,她常常伤心地垂下泪来。

    2

    皇帝不可遏制地衰老了,多年战争留下的疾病使他几乎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,因皇帝对她的一直偏爱,她理所当然地成了服侍他的最佳人选。疾病使皇帝那张脸越发显得苍老,他整夜地咳嗽,常常差点背过气去。她小心地服侍着这个行将就木的男人,悲凉一日日缠绕着她,生命是多么不可理喻啊,那么一个强大的人,在死亡面前也是这样无能为力,可她刚刚开始的人生在哪里呢?她只知道,随着老皇帝的驾崩,她们都要被打发到寺院中,为一个死去的亡灵,度过那寂寞孤独的一生,直至静静地死去。

    春天,又一次来到了深深的宫厅,春天多么好,一年又一年,总是那样勃勃生机,让人留恋。绿意不几日就蕴满了静寂的庭院,连皇帝病榻外的石榴树也长出了久违的嫩红色新芽,在温煦的阳光里闪闪发亮。但春天却不能挽留皇帝的生命,他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,常常陷入了昏迷,所有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他大限将近,皇宫里弥漫着一种肃穆、庄严的气息。

    在清冷、幽暗的寝宫里,她日复一日地伺候着病入膏肓的皇帝,心也一日日地灰暗着死去。当那一天,她忽然感到,四周一直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,她惊讶地抬头四望,初夏的阳光早已透过木格子花窗的间隙,将一缕缕金色的丝带,投射进来,窗外,石榴花悄然开放了,多么灿烂的花朵啊,映红了整个天空,一朵,一朵,又一朵缀在碧绿的枝叶间,摇曳在阵阵吹拂的风里,她不禁狂奔过去,站在窗前,凝望着一树火红的花朵,她失落的心竟名地欢悦,她仿佛又站在故乡的石榴树下。她就这样沉浸在旧年的思绪里,连草药溢出的声音都没有听见。

    石榴花静静地一日日开放在庭院里,让她年轻的心又摇曳生姿,她的心被莫名的惆怅与甜蜜充盈,她知道有一个不一样的生活在把她等待,召唤着她,让她心涛汹涌。多年来,她一直相信,那次偶然相遇,是上天给了她的格外恩恩惕,是她与他注定的缘分。按照惯例,皇子们都要探望他们的父皇,当那个叫治的太子来探访时,她至今还记得,当英俊、颀长的太子出现在她眼前时,她的心一下子被点燃了,仿佛火红的石榴花灿然开放在她的心底里,石榴花映红了她青春的脸庞,也映红了太子年轻的脸庞,爱情就这样悄然降临在她的心畔。太子一日日越来越勤快的探访已入弥留之际的皇帝,她是个聪明的女人,在太子匆匆一扫自己的余光,她读到了他对自己的火热的渴慕与思念。

    一切水到渠成,绝望中的她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,她终于俘获了太子那颗多情的心。老皇帝终于死去了,按照惯例,她们这些年轻的嫔妃都要被打发进寂清的寺院,整日与青灯古佛相伴,度过这漫漫孤独的一生。在那些不幸女人绝望哭泣声中,她却是那样安然,新皇帝的海誓山盟还响在她的耳畔,还带着的气息与温度,那是她生命的最大希望与活下来唯一理由啊使她今生不再为爱炙烤,也不再孤独中消然的死去。她甚至偷偷带来几株石榴树的幼苗,栽在她的窗旁,也栽下她的希望。她一日日精心伺弄着石榴的幼苗,她注视着树苗一日日长大,仿佛爱情在心中滋长,绿叶葳蕤。她相信他会回来,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就像她当年在故乡的石榴树下一样,他就是那样走来,为一场千年前约定,泪水就这样盈满她的双眶,她朝他飞奔过去,石榴花映红了整个天空。

    一年又一年的春天就这样地来到了,石榴花摇曳在窗外的五月春风里,火红的花朵映红了寂静的庭院,也映红了她的脸庞,她凝望着窗外、每一次悄悄走过石榴树下,都不忍抬头仰望,想着他对她的海誓山盟,想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庞,心里酸涩又安详。风悄然逝过了,响起“沙沙”的声响,她蓦然回望,以为是他来临的脚步,却只有风,吹过长满蔓草的墙头,火红的石榴花在风里飘摇不定。多么漫长的春夜啊,月华安静地在寺院里流淌,石榴花没在月色里,清甜的香气缕缕飘过窗户,入了她的梦里,多么美,火红灿烂的石榴花开满了窗台,他就站在那里,站在火红的石榴树下,在把她深情地凝望,当她飞扑过去,满怀只是一把苍凉的月光,泪水淌满了她的面颊。思念如潮水漫延,她为他写下诗句,

    看朱成碧思纷纷 ,

    憔悴支离为忆君。

    不信比来长下泪 ,

    开箱验取石榴裙。

    时光一日日地逝去了,石榴树已高过屋檐,她美丽的眼角已爬上细浅的皱纹,青春正离她而去,一年又一年的春风,吹散了他渐已依稀的影子,二十六岁,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,还有什么炫耀的资本呢,她日渐成熟的心也已不再天真,她渐渐疑惑,爱情是什么呢?她不能再等待,让时光没去了她生命最后的一点美丽韶华。她想方设法打听他的消息,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来自宫里的人,她终于在一个宫里来熟识香客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,他正宠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,无以复加,让皇后让所有嫔妃们痛不欲生。显然,他早已把她忘记,诺言,于他只不过是一场风,说散就散了。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她的双眶,打湿了她为他写的诗筏,她失神地游荡在寺院里,连香客对她述说的下面话语她一句也不能听见,她只知道心的血正汩汩流过,淹没了她的眼睛。

    她病倒了,没有谁知道缘由,她就这样昏睡着,不知不觉春天就这样逝去了,火红的石榴花在初夏的风里飘零至地。当她醒来的时候,脸上恍若隔世的表情,她知道他在她心中已经死去了,还有那个叫媚娘的女子也已经死去了,剩下的只有对人世的冷漠与无情,生命是多么无常啊,她常常感叹,她总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随意摆布,爱情是多么脆弱,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,只有痛苦与绝望。她不要再这样生活,她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改变命运,一切一切对别人的希冀只是枉然,她的心掠过阵阵冷冷的寒风。

    3

    一切如若残梦,她又走在了皇宫的大道上,高高的宫殿直耸云天,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天真无知的小姑娘,多年的波折,她心已沧桑,对皇帝把她召回皇宫的恩赐,她一点也不欢悦与感激,她知道她能回皇宫,全凭皇后的打算,而与那个男人无关。也只不过是皇后的一粒棋子,要用她更勾魂的妩媚,来共同对付那个勾走皇帝让她夜夜独守空房的妖冶女人,要让她终生感激她对她给她馈赠。想到这,她甚至怨恨这个见异思迁的男人,怨恨那些摆弄她命运的无形双手。她凝望着高高的宫殿,她美丽的脸庞上显现出谁也不能觉察的一丝狰狞的冷笑。

    皇后也是个异常美丽的女人,但她端庄的脸庞上却看不到一点欢乐的影子,美丽的大眼睛永远充满哀怨与绝望,皇帝常年对她的冷落让她成了一个摆设。后宫生长着太多幽深的草木,也生长着太多幽暗的心灵,可她已不再是个无知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小姑娘,她知道一切唯有靠自己的改变,生活的磨难让她充满心机。凭着她的成熟、妩媚,对这个贪吃男人的了解,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擒获,她有成了皇帝的宠妃,听着皇帝对她缠绵的话语,她恍若昨日,心却生满流血的毒牙,她知道他只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,那个曾宠爱的女人,只因一个小小让他的不快,顷刻间就被他打进了冰凉的冷宫,等待着最后的死亡,她在幸灾乐祸间,也里生满酸楚,她不知哪一天等待着她的是不是同样的命运,她担忧得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过来。她也知道背后有多少双冰冷、恶毒的眼睛在盯着自己,等着机会,要将她置于死地,她感到阵阵寒冷与恐惧,她不要再回到那清冷的岁月,被一双无形的手任意摆布,在无边寂寞中了结黯淡的一生,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,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,她不相信自己有如此令她自己都恐惧的想法,她却隐隐地亢奋,她想着这些,夜不成寐。

    多年的斗争,多少曲折,让她的双手沾满了失败者与无辜者的鲜血,她终于可以不受命运的摆布,成了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。她又是那样坐在窗前,满心的惬意,春天的柔风吹来了,她发现她尘封已久的心渐渐复苏,爱情,爱情如春草一样又在她已苍老的心里蔓延,也如春花又绽开了渴慕的双唇。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她可以随意摆布寻找她的爱情,那些一个又一个健硕、英俊的男子让她沉醉在所谓爱情的温柔乡里不知归途,多少次以为她又回到了故乡,在故乡那株石榴树下,她又是一位天真的小姑娘。真是长长一场春梦啊,她惆怅地醒来,那些口口声声在她枕旁说着爱情的男子,都是一脸地虚假做作的笑意,他们畏惧着她无可比拟的地位,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,而这一切与爱情无关。

    她常常无端地发着脾气,惩罚着她身旁的人,人们战战兢兢,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个不可一世的女皇有什么烦恼,只有春天一年又一年来临时候,她才会安静下来,坐在遍植石榴树的宫苑,久久不忍离去。春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了,火红的花朵映红了整个天空,而她的心已经苍老。

    她怅然知道,爱情与命运无关,一切一切地改变只是枉然。

    【金莲】

    1

    又一次他又来到了她的梦里,他让她惊心动魄,仿佛感受到男性那种特有的体味,还有他火热的双唇帖上她艳若桃花的面颊。她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耻,他那么尊敬地称她为嫂子,虽然她比他年纪还小。

    她蓦然从梦中惊醒,她是多么愿意这梦长长地做下去。窗外是漆黑的夜空,有晚风吹过,吹来了阵阵栀子的清香,怅然显现在她白如美玉的脸上,她知晓这又是一场梦,一个谁也无法诉说的梦。她矮小木讷的男人鼾声四起,正躺在她的身畔,每日早起卖掉他的烧饼,回来吃她为他做好的可口饭菜,就是他一天的生活,甚至连话也不与她多说几句。他沉睡着的脸上写满幸福。

    她曾感激生活,感激这个矮小丑陋的男人,是她给了她安定的生活,让漂泊无依的她从此有了一个依靠,虽然她一点也不爱他。她曾是一个富人家的女仆,她连自己的身世也渐渐想不起来了,只是隐约记得故乡的小桥,还有桥下的流水,河畔春天会长满茂盛的菖蒲,如丝的杨柳在风中飘摆,一朵又一朵的白色栀子花开在碧绿的枝叶间。自从小时候被人拐卖到这里,她再也没有见到她的爹娘。她渐渐长大,每日的粗茶淡饭,却不能阻止她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。像几乎所有的女人一样,她也曾有个遥远依稀的梦,她希冀着有一天有一位她心仪的男子陪伴着她,他们相亲相爱,欢乐蕴满她丰润的脸上。她常常样想得入神了,连其它女仆唤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。但这又如何呢?她的美丽早已吸引了主人的不怀如意的目光,终有一天,她正在收拾着主人吃剩的饭菜,吃得肥头大耳的主人一把抱住了她,要将她羞辱,还要将她纳为自己的小妾。她挣扎着逃开,她誓死不成,她不要一生就与这样的老男人度过,她要找一个心仪的男子。她太天真了,她以为梦想就是现实,而她只是主人的买来的财产,为了报复,不久主人就将她白白送给了一个全城最丑陋的侏儒为妻。那一天,当她见到将要与她共度终身的男人,她差点晕过去了,她痛不欲生,她不愿一生就这样与这个矮小丑陋的侏儒度过。她每日以泪洗面,她不相信她曾有的梦就这样破碎。这个男人却是个好人,看着她的痛苦,每天只默默地将热好的饭递与她,又起早贪黑地卖他的烧饼,从不打她,也从不骂她,她绝望的心渐渐平静,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跟谁不是过一辈子呢,谁不是这样打发日子呢?每个人的一生不就是命呢?这一切只是命中注定,她渐渐地认同了他。

    她真是一个能干的女人,她把他们简朴的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条,她伺候着她辛劳的丈夫,甚至很少上街去。她的贤良,很快传遍了街坊,谁人都说她那个地丁丈夫前世修来的福气,竟找了这么一位好女子。她曾为此陶醉而满足,她更加卖力地劳作。只是在空闲的时候,她坐下来,木格子花窗被阳光在地上投下了美丽的倒影,绿叶摇曳在窗隙间,又一年的春天将要逝去了,惆怅莫名地涌上她的心头,是什么呢?她总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,但她说不清,也许这只是一场幻梦吧,她常常这样自语安慰着自己,春阳伸展出她长长的身影。

    2

    当那一天,这一切平静在一刹那间改变。当男人的弟弟出现在她眼前,亲热地喊她嫂子有时候,她呆住了,一个高大、健硕的英俊男人正满含微笑地看着她,霎然间,她的心被什么刺痛了一下,她终于隐隐地知道自己生活里需要什么,她不敢想像下去,疼痛的心竟莫名地欢悦起来,不用丈夫交待,她热情地招呼着他,她为她做了许多平常难得一见的佳肴,备上芬芳的美酒,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,她连自己都感到奇怪。

    她忽然发现自己爱在镜子前停伫,多日不拭的镜片上落满了灰尘,她伸出纤纤的手指,一遍又一遍地擦试镜片,她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竟是那样美,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,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漾着秋水的杏眼,她红艳的小嘴娇嫩欲滴,她又戴上买来一直没有戴上的玉坠,在镜子面前顾盼流连,不忍离去。暮春的晚风吹得木窗“吱吱呀呀”, 栀子花已开满了寂静的庭院。

    每一天,她的心都被莫名的激动蛊惑,她早已为他做好的饭菜芬芳四溢,她一遍又一遍地朝门口张望,当他沉稳有力的足音响在她的耳畔,当她高大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帘,她的心禁不住一阵狂乱,两朵红云消然显现在她的双颊。她默默地注视着她与他的兄长道长话短,他英俊、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烛光中明明灭灭,她的心却越陷入越深的悲凉,她只能是他的嫂子,那个矮小、丑陋的男人才是她相伴终生的丈夫,她不禁莫名地嫉妒将来拥有他的幸福女人。

    她只能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深深地埋入心底,虽然它已与火一样熊熊燃烧,她如往常一样辛苦地操劳着家务,矮小、丑陋的侏儒丈夫仍一每天卖他的烧饼,连话也不与她多说几句,木讷地一点也不解风情。她常常无端地陷入了暇想,想着每日他归来,他们亲热地吃饭,话着家常,他温热的眸子对她充满着爱恋与怜惜,她躺在他温暖的劈弯里安然地睡去,她还听见了风正从窗外走过,栀子花的芬芳弥漫了整个静静的庭院。她还记得很少出门的她,在市集上见到的让她至今难忘的一幕,一个男人搀扶着她受伤的女人,那个麻脸女人脸上满是幸福的笑,她呆住似地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身影。她常常这样长久地坐在那里,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,栀子花开了又谢了,枯萎的花朵落满了一地,春天悄然地逝去了,大地上一片夏日的葱茏,她发觉她的心也长满了茂盛的蔓草,在夏日的风里快乐地摇曳,她感到一个新的生活在开始向她招手,仿佛嗅得见它的气息,她欣然打开了久日不开的木窗,夏日的浓荫布满了眼帘,美丽的流云在遥远的天际如花朵盛开。

    她发觉她曾经的生活完全是个错误,她为什么要再这样生活呢?为什么要相信命运呢?她与他,这个丑陋的侏儒的结合,完全是别人对她的摆布,她曾听到多少人的叹惜,叹惜她的薄命。她抚摸着自己光洁的面颊,镜中的容颜那样端庄,甚至都为她自己感到可惜。她感到生活开始给她打开了一个窗口,不禁激动得颤抖着双手,泪水盈满了她美丽的双眶。她不要再这样地生活,与那个不解风情的丑陋侏儒,她甚至隐隐怨恨这个日日与她相伴的男人。

    当那一天,她又早早地烧好了可口的饭菜,又特意备上了难得一尝的美酒,她一次又一次张望那掩住的木门,婆娑的绿叶若隐若现,她的心已狂乱,爱,已使她不能自恃,她才知晓她是那样渴望爱情,如一朵花一样,向迟来的甘霖张开了渴望的双唇。她知道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她的美貌与柔情,她要与他远走高飞,远离世俗的流言,不离不弃,与他相守着老去。她先自饮一杯醉人的美酒,是要把往昔的痛苦忘却,当她端上又一杯,她那样凝望着他,他的眼里也闪过温暖的柔情,却一刹那间熄灭了,世俗战胜了情感,也使她刚刚绽放的心花花自飘零。她才知晓,在他的眼里,她永远应该是那个矮小侏儒的妻子,是他受尊敬的嫂子,这一切不可更改。他愤然离她而去。

    她日渐憔悴,对一切都无精打采,无声无息地坐了一个白天,当夜的阴影从远方漫来,春天悄然地逝去了,泡桐巨大的叶片覆盖了整个庭院。她曾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,但每一次都半途而废,她渐渐知晓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,她曾井井有条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,她也无心打理,甚至连做饭的时间也忘了,她总是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,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,对这一切无能为力,命运只能使她永远是这个丑陋侏儒的妻子,岁月流逝里,直至她的青丝染白,红颜尽逝,心如枯井,最后寂寞地枯萎、凋谢。她想着,泪水不禁流下的脸颊,镜中映衬着她美丽却憔悴的面庞。

    3

    当那个叫西门的男人出现在她生活里的时候,她的心一下子就被俘获了,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一个浪荡公子,她只不过是他千百个玩物当中的一个,他的承诺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不可兑现的迷梦,她却愿沉醉在这样的梦里不愿醒来,美丽虚幻的梦总比冰冷死寂的现实更让人迷醉,现实只能让她绝望。她躺在他宽阔的怀里,耳畔响着他柔情的话语,像一个遥远的梦,她紧紧拥着他健硕的脖颈,痛苦而幸福地流下泪来,她才知自己是那么渴望爱啊,渴望一个男人给她身体与精神的满足。她不是一个仆人,也不是一个贤良的妻子,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。对这一切疯狂的背叛与沉迷,她曾犹豫过、自责过,当那个风流男人磁性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,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,她不能控制,她常以为是黑暗中飞翔的飞蛾,明亮的、温暖的火光就在面前,虽然明知是一条绝路,却还是最后飞扑过去,只贪恋那一丁点的温暖,她愿意为此死去。

    她的生活被完全颠覆,爱欲让她乐此不疲,幻梦让她心旌摇曳,她憔悴的面庞日渐丰润,眸子放射出明亮的光彩。她忽然发觉自己变得那样爱打扮,很少出门的她,常常乐于在街上游逛,男人对她投来的贪婪目光让她满足,她不吝惜买来美丽的首饰、衣裳,对着子一遍遍地换试。丑陋的侏儒丈夫对这一切还蒙在鼓里,仍一日日卖她的烧饼,早出晚归,吃着她为他做好的饭菜,倒头便睡,却不知晓她向他投来越来越厌恶的目光。她常常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望着他丑陋卑俗的面容,她甚至怨恨他,他让她耽误了这么多青春的岁月,她也可笑自己的曾经,竟为这样一个男人死心塌地。走在街上,人们对她指指点点,嘲笑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**女人,还有人叹息她的堕落,这一切已不重要了,她不要再回到过去那死水一般的日子,她不要为自己那份贤良的面具活着,那样的日子给予她的唯有绝望与死亡,哪怕做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,哪怕最终这是一场苍凉的空梦。

    丈夫最终知道了她的不忠,便对她百般阻挠、盘问,连每日去卖的烧饼也无心打理,他丑陋的面庞充满嫉妒与岔恨,他大喊大叫,发泄着他的不满,他要她应该永远是他的女人,永远将他服侍,直至老去。她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,她终于对他起了最后杀心。那天,她一反常态,为他做好最丰盛的饭菜,他喜出望外,以为她回心转意,他惬意地大口吃下她为他准备的饭菜,却不知早已被她下了夺命的毒药,看着他痛苦地痉挛,她的手不停地颤抖,仿佛是她自己正在死去。窗外,月色正浓,栀子花散出苍白的光芒。

    她终于恢复了自由,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。她纵情地享受着肉欲,不分白天还是黑夜,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到手的贪婪男人,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,她的耳畔响着他们的海誓山盟,虽然虚幻,却让她满足。她像一个临刑的人,贪吃着最后的晚餐。

    在欢愉的间歇,她常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同样的一个梦,梦见她只是一个绌朴的村妇,穿着粗麻的衣裳,跟着一个她爱着的村夫 ,一日日在田间劳作,夕阳归山去,村庄上空的炊烟升起来,幸福蕴满了她红润的脸庞。她醒来,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浸湿了她的枕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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